初秋之时，回到旧房子。

那时候整栋楼里还有很多家没有搬。一进小区，看到这栋楼，上面还有几个没拆掉的窗户，倒未见有多少荒凉。我一站到旧房子的“大门”前，一眼就看到我的房间里画满涂鸦的墙壁——所有的门都没有了，所有的门框都拆掉了，完全没有一点阻碍。踩着满地的碎玻璃，一步一步穿越大厅，走到房间里，狼藉。

我痴痴地看着这面墙，有很多很多人。他们的表情或恬淡，或犹豫，或开心。但我，却开心不起来。曾经有很多人跟着我来看他们，这些人有的笑我画得丑，有的被吓到、被雷到，有的羡慕我可以自由的在上面画画。可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陪我来看它。看它印满我的喜怒，填充了我的记忆，承载着我全部的信任。

我还想起从前的许多晚上，我躺在床上，左边窗户外面玉兰树沙沙响，右边窗户外面番石榴树也沙沙响。地上有许多黑影子，摇摇晃晃，摇出我一个晚上甜蜜的梦乡。满月的晚上两点钟可以看到极亮的月光照在仓库涂了防雨材料的屋顶上，泛着银色的光，像极了下雪。抬头尽量往上看去，还可以看到月亮的半边脸，像是就挂在石榴树上，又像是极远极远。现在的夜晚，我总是把头埋在被子，想象还在旧房子里。我明白，我找不回那时的夜晚了。

我攀在空空的窗台上，看下面落叶和垃圾已经成堆。突然手一软，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就要下坠。我把记忆最初的十年，献给这里。我以为将所有心情记在墙上，就可以保存到永远。可是我忘了，建筑会拆除，记忆会流失，生命会死去，包括我。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永恒。双曲线无限接近坐标轴，只是无限接近而已。从此再也没有一个地方,一样东西，失去我如同失去生命。

外面的光影渐渐暗下来，我蹲在角落里，全世界都寂静。

我想，我是不是很傻，活过了二十年，有用的都没有学会。没有学会坚强，没有学会捍卫，没有学会表达，一直一直，就是一个别扭的孩子。

漫长又漫长的光阴里，我只学会了装作无所谓和哭泣。

又回到旧房子。

几乎大部分人都搬走了。

从球场上看过来，石榴树孤零零地立在很多空窗子前。忽然就想起那几次它在暴风雨后快要倒下，我和爸爸把它扶正，用绳子绑在水管上。也想起它第一次结果，结了八个，我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想起早上六点钟一排麻雀错落有致地站在仓库屋顶叽叽喳喳，想起那一对黑白相间的鸟夏天来偷果子吃。

走到楼下，看到空空的门后面空空的窗子，空空的窗子后面堆积起土山，就像是刚经历过地震。

到了旧房子，我还记得每一件东西的摆放。客厅的转角柜上放着电视，转角柜里有煮菜的配料，还有各种日常药，经常是过期了的，爸爸都不知道，我一感冒了，妈妈才发现。电视右边是碟机，爸爸总用它来放邓丽君的歌。

才发现，还是那么清楚。

记忆还保持着惯性，人已在不同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