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阴暗下来，黑夜一点点地吞噬着她残余的霞光。在黑黄交接的天际线下，有一道佝偻的身影正弯着腰，拿着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红色破旧水壶，为最后一颗菜苗浇着水。那便是我的爷爷。

黄昏转瞬即逝，黑夜彻底占领了天空。我的爷爷直起了后背，把菜园的栅栏门关上，缓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我的爷爷是一名老退休干部了，当过兵打过仗，上过战场也做过人民公仆。到了冬天，每天都是同一身中山装。并不是只有一身衣服，而是这一套衣服有很多件，这件衣服是他曾经上班的时候单位给发的，一年一套，日积月累，一整个衣橱便都是这一套了，儿女们也买了新衣服给他，可他老说穿不习惯，还是以前的衣服舒服。夏天的时候，穿着的也是破了洞的白短袖或者是不那么干净的背心。他是一位实实在在的老好人。曾经听说，他当官的时候，从不贪人一分钱，该怎么处置的罪过就怎么处置，也因此确实得罪过一部分人。可是敬佩他的人也很多，当时他在我们县里算是一名比较有名气的老干部了，即使退休后，也依旧会有人上门拜访。可是时代变了，即使是比他年轻一辈的人也大多是爷爷这一辈的身份了，曾经在我小的时候，见过许多人和他尽心谈论的模样，那时爷爷的神情像个得到了糖的小孩一般高兴。这些年来我也慢慢地长大了，而爷爷家去年才装修成的新式的门，却难有熟人去敲开它了。

爷爷在路上遇到了刚打完牌回来的奶奶，两人依旧用方言大声地骂骂咧咧，奶奶大声不仅是因为吵着事情，也是因为爷爷已经听不清正常的说话声音了。爷爷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三也就是我爸以及老四都待在本地，老二比较有出息，去了重庆安家，每逢过节的时候才回来一趟。爷爷喜欢热闹，因为家里的人员较多，他就在家立了个规矩，每周六都要儿子带上媳妇和孙子孙女来家里吃饭，他们也是很听话，果真每周都会来一趟。在周六的时候，他每次都是特别开心的，看他每次做的一桌子菜就能看出来，必不可少的就是各种肉类，五花肉必不可少，而羊肉和牛肉有时候在桌上交替着出现，以及一份汤，排骨汤、海带汤什么的换着花样来，只要是有心人就都知道，周六这一桌菜的准备工作一定是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的，可是这些全部都由爷爷承包了。因为奶奶曾经出过车祸，也是因为命大，活下来了，但是手却在那时候落下了病根。有时候她也会去帮个下手，例如煮个饭什么的，可如果她想帮忙炒个菜，也会以“看着难受”这样的理由被爷爷轰走，所以，重活总是留给了自己，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他以自己认为最好的待客之道招呼大家，可其实家里的小孩没有一个真正喜欢他，或者说是，尊敬他。他思想老派，停留在毛主席的那个年代，张口闭口给你讲个道理，不时让正在上高中的妹妹或者是大学毕业的哥哥姐姐来一首毛主席的诗，当然也免不了我。当然大家其实本来都是打个哈哈就过去的，但他并不就此停歇，说到兴奋的地方总会张口来上一首，听说一本毛泽东诗选放在他房间的抽屉里已经被他翻到破烂不堪，几乎是能背全这位伟人的诗。可还好有婶婶的解救“现在的小孩子谁还会去背这样的诗啊”，他才是被扫兴了一般，激动站起来的身体又慢慢沉默着坐了回去，就像以前那样。饭桌上依旧是热闹的，他也依旧像平常一样很少说话，只有和奶奶起争执的时候，才像是能够说上几句话。有时候也会对我们说“最近学习怎么样了”“在学校记得省钱，好好读书”这样的话，可是从来没有新意，时间总是在照旧的一问一答中溜走了。而我们的话题，他也永远跟不上，也许除了周六，大家平行的时间就没有交点了。像窗外的麻雀也只会停留在电线上，却也只是为了歇脚而已。

镜头拉回到现实，他和奶奶一起回到家里，沉默地坐下来，用着那台老旧的微波炉，热了热中午吃剩的饭菜，相对着坐下来吃了顿饭。吃饭前，他照例喝了杯酒，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习惯了，他不抽烟，也不会打牌说浑话，在我的印象中，他就喜欢喝这一杯酒，他也许以前也是个诗人呢，就像李白那样。饭后，照例是爷爷洗碗，奶奶先打开电视看着天气预报，听到了明天的天气就大声地告诉了他，他在厨房里也大声回应着。然后调到了他平常爱看的中央四台，调高音量，等待着爷爷过来。爷爷这时候就喜欢端着一杯茶，也不开灯，坐在离电视很远的地方，看着新闻和海峡两岸频道，他喜欢看这两个频道，我小时候住在爷爷家的时候也喜欢跟着一起看，可是现在有了手机，就很少看电视了。九点了，夜深了。阳台外面的菜地里各种动物的变调曲响起来了，也是他们的入梦曲。爷爷和奶奶在两间房睡，可不约而同的会一同醒来，爷爷准备着早餐，看着四点钟的星空，也许有一只孤身的麻雀会为他歌唱吧。

其实我曾经看见过爷爷抽烟的样子，他一个人躲在厕所，紧闭着门窗，听到我来了的响动就立马打开窗门了，当时我只是很奇怪，那时爷爷的表情似乎有点慌乱。而当我走进厕所后便明白了一切。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可是他这样做了。自此之后，我就在也没见过爷爷抽烟了。

爷爷很少出远门，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待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不愿出去，可能是因为普通话不太好，可能是因为这里有他熟悉的安全感，也有可能是不争气的儿子把他两老的退休工资全部花完了，所以为了省下积蓄。但奶奶就很愿意出门往外面走，孩子们也比较孝顺，总是会询问他两的意见，得到的答案也大概率和往常是一样的。于是奶奶就会被带出去看看对她来说是全新的地方。可我常常能想象出爷爷一个人在家的场景，或许在打太极，或许在做饭一个人吃，或许在看新闻，或许又在浇菜。想到这，我的眼眶已是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