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张爱玲给胡兰成的照片上的一句赠语,我已经忘了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的感受了,或许觉得唯美,或许觉得精致,又或许觉得含蓄深沉。但此时,在写完“开出花来”后,内心却莫名地隐隐哀痛。是因为我将她繁华沧桑的一生草草的一掠而过?还是在我随意翻阅她厚重的人生时,不经意间看到的某种情愫就那样悄然波澜了我恬淡的心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在尘埃里开出花来随即又萎谢的高贵而又精致的女子,她那飞扬而又苍凉的人生,让我顿然觉得,这世事的繁华和悲伤,不过是一场寂寂散去的夜戏,终将被时光掩埋。
或许是太孤傲,太清高,太敏感,便更让人觉得高处不胜寒,于是远远地望着这个高贵而又典雅的女子,不敢触摸,不敢接近,只是在她徒手的文字中寻找着灵魂的共鸣,那个时代的男子大概都是这样想着的吧,所以让本来就缺乏爱的张爱玲更觉得凄冷、孤独,灵魂的寂寞更是让她无法逃离心灵的篱栅。然而另一个人,一身儒雅之气,才华横溢地突兀于人群之中,或许他就是张爱玲反复叙说着的那个一生中一定会遇见的人吧。总之,他的出现完完全全地打破了张爱玲生活的所有的平静,他的故意,他的霸气,他的儒雅,甚至他偶尔的孩子气,都让她深深为他着迷,为他甘愿将自己投入到生活的细碎中,没入平凡的市井中,但她却幸福着,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而幸福着。一起买菜,一起散步,一起话家常,就这样为他低一点,再低一点,低到尘埃里,只因为,他是懂她的。记得有人说过,人本来就是孤独的,找一个灵魂的共鸣者,根本就是奢侈。为这世间仅有的奢侈,为这男子理解她,轻抚她,温暖她,所以她愿意。感情只是一场殊遇,她似乎比谁都懂得。
“原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1944年8月,张爱玲与胡兰成结婚了,胡兰成在婚书上写下了这两句话,我在想,张爱玲在最初看到这几个字的刹那,会不会幸福到恍惚,恍惚地以为这几个字所描绘的就是他们两个剩下来的所有的时光、所有的年岁。
张爱玲说,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发现自己爱的人正好也爱着自己。或许,她还不敢相信,幸福真的来临了,来得这样迅急,毫无征兆,亦或许,她是爱得痴傻了,以至于她常常盯着胡兰成问,“你的人是真的吗?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时真的吗?”看似痴傻,可这痴傻的言语中包含了多少心慌和害怕,害怕来得急切的幸福只是自己的恍惚,害怕这样纯净的幸福就只是一瞬间,害怕有一天,你会匆匆离我而去,海角天涯,不会再见。
《诗经》里有桃之夭夭的相恋,也有江水无情的分离,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已经感知到了,幸福,其实没那么简单,那个曾许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男子最终还是离她而去了。结婚不到三个月,胡兰成在汉阳医院与一个17岁的小护士周训德发生暧昧关系,并瞒着张爱玲于年底与这位护士秘密结婚了。那短暂的乱世之恋,既给张爱玲带来了飞扬恣肆的生命欢悦之感,又给她带来了无比沉痛的打击。“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几个弯想到你”。她始终无法像自己的笔尖那样洒脱,坠入情感的凡间,她一样会痛苦,一样不忍放手,一样不愿离去,尽管曾经的美好早已破碎在苍白的现实面前,可胡兰成终究只能是她人生的一个过客,他终究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后来的事实告诉我们的确如此,走了一个周训德,又来了个范秀美,而范秀美之后,亦不乏年轻貌美的后来人......
“如果情感和岁月也能被轻轻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底沉默。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你的时光,我的岁月,不再相连,各不相关,就此决绝,就算我不得不离开你,我也不至于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当真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所以不敢再去牵手了,因为牵过手之后便是放手。爱过了,便也懂得了,所以慈悲,所以宽容。这么精致的女子,这么富有才情的女子,落入情感的泥淖之中,苦苦挣扎,最后,也只能放手,选择一个人走。
繁华的末路是注定的荒芜,哪怕是在千万人之中,在千万年只中,在世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而恰巧遇见的那个人,最终能给你的,也不过一个匆忙的转身。荒芜的爱情、冷漠的亲情,许是多了这样不同于常人的经历,所以才会有不同于常人的成就,那些让人无法不去沉迷的文字却悄悄地打开了文学的另一扇窗。
一颗凄清的泪,悬挂在薄暮的腮边,大抵也只能这样了,终究已经结束了,世间的情感,大概都是这样子的吧。孤高脱俗的精致的女子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尘中来来往往的平庸之人,亦是无力摆脱的了,且随时光一起静待未来,总会在某个月明星稀,清风徐来的时刻,不经意发现,曾经那些不足外人所道却总又念念不忘的情感当真在流年的琐碎里逐渐淡去了。只是,这一次,我们未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