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几何,为什么这么悲凉。”
是夜,无月。只有街灯在院里的水洼晕洒冷辉。一日的雨方停歇,屋檐的残雨还在闹腾地敲打着水泥地,不断地,似曲非曲,倒是清音。已不知有多久未回乡,读起这《呼兰河传》,只这一句,回忆便比那雨滴儿还要缠绵地涌着。
我是羡慕萧红的,她有完整的童年故乡,而我,只零星的片段,还不够我串成一整条“呼兰河”的。我亦是同心相于萧红的,那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又有几人读过那孩子,这孩子的孤冷寂清与默然无依呢?
若没有祖父的爱,该是更悲凉了。我羡慕那个年幼的小女孩,有那么奇妙的丰富的后花园,有那么愿意与她嬉闹的老祖父,有满院子的有趣人。最羡慕的是她生活的地方,一条条的街道都是热闹有趣的。东二道街的大泥坑应就是沼泽罢,本应该是个“灾坑”,我却看的满是乐趣:“那里边的泥,又黏又黑,比粥锅敛糊,比糨糊还黏,好像炼胶的大锅似的,黑糊糊的,油亮亮的,哪怕苍蝇蚊子从那里一飞也要黏住的。”这让我想起儿时得了腮腺炎,祖母给我熬的那个药膏,跟这“大泥坑”真是一模一样,倒不像那李永春的膏药,掉了还能黏回来,我那时取药可是要秃了皮的。繁华的十字街也是让我怀想的,与我后来生活的地方感觉是相像的,那该是我的第二个故乡,没有什么“金银首饰店、布庄、茶庄......”倒也有“拔牙的洋医生”,还有打铁铺,榨油房,杂货铺......说起杂货铺,我更忆起故乡的货郎,按辈分,我应叫一声铜牙伯伯。只是我从小到大也没找见过他的铜牙,倒是有颗虫牙,定是偷吃了拿来卖的麦芽糖。
铜牙伯伯的玻璃盒子里有镶了钻的花发夹,有绿油油的铁皮小青蛙,还有会唱歌的小陶鸟......那是我没有钱,净拾那空塑料瓶子与他换东西,三十来个塑料瓶可以给奶奶换个黑发夹,铜牙伯伯还会送我一根麦芽糖,那种搅着吃的糖,像熬浓了的蜂蜜......而今约莫十三年了,麦芽糖离开我十三年了。
若说这本书只让我忆起故乡,那断不止的。萧红笔下的人物才真是让我印象深刻,哭了也笑了。我最喜的是冯歪嘴子那为人处世。于外,勤恳工作;于内,疼妻爱子;于自身,不悲悯,勇向前;于生活,不哀叹,永顽强。虽是个平凡普通的小人物,骨子里那股韧劲儿却不是人人能学来的。就说那团圆媳妇的婆婆,就不大学得来,因小事责打团圆媳妇,病了却以怪法医之,团圆媳妇去了,她也为钱哭瞎了眼。我本怨她的,害死了团圆媳妇,好好一爽亮姑娘,硬是被所谓的“风俗”害了。可我又心疼她,那样子的生活,她有心“医治”团圆媳妇就是不易的。可恨的“乡俗”,可,乡里没了这些又能拿什么慰藉平静的生活,总归是有好风俗的,放河灯,祈福,求神,这都是淳朴的信仰。
说到这,我脑海里都是求佛跪拜的奶奶。奶奶一生信佛,求的从来都是儿孙,却不肯给自己许愿。那庙我是去过的,佛面善,罗汉面凶,金的身,红黄的袍,是庄严的。我常想,我能平安长大,定是那神佛见证了奶奶的虔诚。奶奶说我命硬,没吃过母乳,红薯杂汤硬是给我养的胖乎乎的,我生病也没求个医,因为穷啊可硬挺过了一个个坎,大概就是佛光照着了。可我多想那佛光也照了奶奶,那样你就不会抛下我去西天寻佛了,可你要去怎么不和我告别呢?只留给我冰冷的你......但愿那边没事让您操劳了,你要快乐呀。
好似说远了。初读作品,我最先想到的是赵兰振的《夜长梦多》,那个关于南塘的梦也是个孤独少年的。只是赵兰振的南塘太迷幻了,让人看了费脑筋。相比之下,萧红的呼兰河更真切,真实的狗皮帽子,黏糕,黄瓜菜......看了直教我这纯正土生土长的南方小丫头思念那从未去过的北方,就算怕极了冷,也想体验那走冰的寒。
如果说萧军是萧红生命中的一颗星,那呼兰河,有祖父的呼兰河就是轮回的星辰。一颗星明了了会坠落,但那轮回的星辰是永生不灭的。就像电影《萧红》的最后,她终是寻那星辰去了,她想要的轮回是那个有祖父的后花园。
我慨叹萧红的一生,更喜爱她笔下的呼兰河,那是纤尘不染的,是最简单纯朴的,亦是我梦里的故乡感......
我梦里的杨湾何是彩色的,是我屋前的大枣树,是那红花簇簇的夹竹桃,是那架上的丝瓜花儿,是那鱼塘里游动的鱼......只是这一切都远去了。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杨湾何这小村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母,现在埋着我的祖母......
人生是短暂的,从哭声中来,又从哭声中去。人生又是漫长的,这一生,要体会酸甜苦辣,要尝遍七情六欲,是精彩的。只愿历经这山河后,无论这人间值不值得,你我都觉得值得,更希望走过这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后,你我亦再寻回梦中那片星辰——
“手握红山茶,倾听泥土与流水。”